煎饼果子

外教皮特喜欢吃煎饼果子……外国人喜欢中国美食，这不奇怪！但就在最近，皮特却总是让我帮他去买……

作为学生，给老师带个饭，情理之中，无可非议。但是皮特老师的中文还可以，平时与我们交流几乎没有什么障碍；况且他很喜欢学习中文——他有一本汉语词典，每天必翻开研习半小时……

我问他：”皮特老师，我发现了一个规律，最近这些日子，您想吃别的东西的时候，都是自己去买！比如昨天早上您自己去买了油条、豆腐脑，还有……嗯，炒饭，甚至冰棍，您都是自己去买，为什么煎饼果子，你就不去了呢？我很好奇……当然，皮特老师，我很乐意帮您买，只是我不理解您的做法！”

“Yeah！”皮特老师听懂了我的意思，微微笑了笑，“I like it！But……嗯，In Chinese，it's……对事不对人，Oh，no，it is the other way around，对……对人，不对……事 ！我不喜欢那个卖煎饼果子的人，跟他交流很困难……但是，我喜欢煎饼果子，我想吃的时候，我只能让你帮我，非常抱歉，煎饼果子真的难以抗拒……”

皮特老师的意思是他不喜欢卖煎饼果子的那个陈大爷，却非常喜欢陈大爷做的煎饼果子……这让我更不理解了，陈大爷……我脑海里快速闪动着我平时买煎饼果子时的场景，还真想象不到陈大爷哪个地方能让皮特老师感到介意！

“Why……”我接着问，“陈……”

“Yes！陈！他说的话，我不知道哪一句是真的，我感到很累和他交谈……”皮特挠了挠头，表情有点严肃，“我的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就教育我说话一定要说真话，说话就是要行动……就是你们平时说的一是一二是二……”

皮特老师的“说话就是要行动”的意思，其实就是“说到做到”的意思……皮特老师的确把“诚实”看的很重，平时也经常强调作为他的学生，一定要诚实，对待知识、对待朋友、对待社会……

但一想到陈大爷，我觉得这绝对是个误会，而且这个误会肯定很有趣……

和皮特老师深入交谈了十几分钟，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由了！以前，皮特和陈大爷有过友好的接触，但皮特后来对陈大爷有了成见，源于三件事：

第一，陈大爷没有时间观念；第二，陈大爷没有尊重事实；第三，陈大爷没有契约精神。

第一件事很好理解，之前，皮特去买煎饼果子，饭点儿人多，问陈大爷还得多久能轮到，陈大爷每次都说”四五分钟”或者“前面就一两个人”之类的话，然而皮特每次都得等十几分钟……

第二件事是这样的，有次，在皮特去买煎饼果子的时候，陈大爷当着皮特的面，跟其他顾客侃侃而谈“瞧见了没，外国人也喜欢吃我老陈做的煎饼果子，天天来买，一次不落！”然而皮特却觉得很不舒服，他特意回来翻了十分钟的词典，想搞明白“天天”和“不落”在语境中的含义……后来，皮特确信陈大爷的意思是明显夸大，而且利用过分的描述欺骗其他顾客！因为皮特虽然喜欢吃煎饼果子，但一星期也就吃三四次而已，按照他的理解，这根本不是天天都买，也不是所谓的没有一次不买！

第三件事更令人意外，皮特和陈大爷竟然有过一个口头约定！由于皮特常去买陈大爷的煎饼果子，陈大爷跟他也就慢慢脸熟了，经常唠几句……陈大爷很赞赏皮特会说中国话，说皮特真厉害，中国话都能学会！他自己的小孙女，那么聪明，学英语都头疼，考试不及格……皮特受到了赞赏，内心很愉悦，出于热心与作为一个教师的职业反应，对陈大爷说他可以周六周天帮陈大爷的孙女补习一下英文，他虽然从事高等教育相关工作，但他更关注儿童教育……陈大爷当时就笑呵呵地说好好好……这个好好好，我能确定是中国式寒暄的，其仅能代表“不拒绝对方的美意”，并未明确答应！但皮特却以为陈大爷同意了，出于平等的原则，皮特又对陈大爷说他不收课时费，希望周六周天能免费吃陈大爷的煎饼果子！陈大爷仍是笑呵呵地说好好好……但，在陈大爷的潜意识里，寒暄归寒暄，生意归生意，陈大爷万万没想到皮特的话是认真的……后面的事情可以想像得到，皮特认认真真地备课小学英语，在周六的时候来到了煎饼摊，却发现陈大爷没有带孙女过来，也没有提及补课的事情……当然，皮特仍要了一个煎饼果子，但是付钱的！

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因果，却又不知如何向皮特解释……思索片刻，还是决定不解释了，让皮特自己去感知吧！

“皮特老师，我们一起去吧！”我想邀请他一起去买煎饼果子，我觉得有必要！

皮特老师虽然不情愿，但经多劝了几句，最后他也同意了。

见到皮特，陈大爷还是以往的热情，在他眼里，只有一样的顾客，没有二样的隔阂！

我们默默地在排队……

此时，恰好陈大爷的女儿和女婿来给陈大爷送鸡蛋……女婿手里提了一大兜鸡蛋，大约十斤左右……他们小两口从塑料袋里一个一个往外拿，轻轻地放在陈大爷的藤条筐子里……

忙得不可开交的陈大爷眼睛却一在瞥那鸡蛋，而且渐渐眉头紧皱……终于，他忍不住发问：“今儿鸡蛋怎么这么小？这让我怎么卖煎饼？”

他女婿回答：“爸，今儿市场上的鸡蛋就不是很大哈！”

陈大爷立马反问：“不大你不会挑一挑啊！”

“爸……”女婿一时语塞……

还是女儿机灵，朝女婿使了个眼色，忙对陈大爷讲：“爸，今天买的草鸡蛋！就是这种小的，比大鸡蛋有营养！”

“哦？”陈大爷一愣，“草鸡蛋……”

不一会儿，轮到我们了……陈大爷和皮特对视了下，乐呵呵地说：“皮老师，您加几个鸡蛋，要辣不……跟你说啊，今天这鸡蛋，是草鸡蛋，营养价值高……”

皮特一脸懵然……低声说了个“what！”

陈大爷的女儿和女婿略显尴尬，冲我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……

我也回了个微笑……大家都懂，陈大爷虽然性格具有“小市民特征”，但他有自己信奉的道理与规则……

鸡蛋是做煎饼果子的消耗品，个头大了反而导致煎饼果子的成本高！即便如此，陈大爷却坚持用大鸡蛋，而且不得已用了小鸡蛋会让他心里不痛快、不踏实……其实顾客并不一定在乎某一天的鸡蛋小了一点，但陈大爷在乎……

有意思的是，当他以为小鸡蛋是价格和营养更高的草鸡蛋时，内心瞬间释然，甚至像个孩子似得跟自己的顾客炫耀……但，这更多的成分是解释，也许陈大爷怕有顾客盯着箩筐里鸡蛋看，怕有人问他“今儿鸡蛋怎么这么小”之类的话，就提前主动说明白……

当然，皮特懂能理解一些中国的人情世故，他也许能看出来陈大爷的鸡蛋并不是什么草鸡蛋，甚至越发感到陈大爷“善于说谎”或“喜爱炫耀”……

但我相信，终有一天，他能知道陈大爷其实单纯地像个孩子！而且大街小巷、许许多多，如同陈大爷这般存的朴实众人，都皆如孩童……但需要时间……我们需要时间被彻底理解。

买完煎饼果子，和皮特一起回实验室……

皮特迫不及待地吃了几大口，默默念叨：“好像味道的确不一样……难道山鸡蛋真的是……好吃的鸡蛋？”

我笑了笑，感觉他这是心理作用……

偏见多来自文化差异！其实，我也有复杂的内心变化……我不知道是我素质不高，还是从内心里厌恶偏见而导致地过于敏感！我的确得承认：我内心里竟然闪过这样一句话——爱吃吃，不吃拉倒。

但皮特是我老师，而且人家个人素质与修养都没问题！我肯定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！这句话将用来斥喝那些诽谤者，而不是无知者……